强迫症状有三个缺一不可的特征：

 

1. 患者体验到的念头和症状是他主观活动的产物，但有受强迫的体验；

2. 有意识的抵抗症状；

3. 有症状自知力，即使患者感到这是不正常的，甚至是病态的，希望消除症状

 

在这些特征中，对于症状的抵制是强迫症的核心特征。没有抵制，没有对抗，就很难称其为强迫症。

 

对于强迫症的治疗，普遍的看法是，强迫症在临床工作中是一个难点，因为虽然从精神疾病的分类中看，强迫症是神经症的一种，属于轻的精神疾病。但实际上，强迫症的治疗比抑郁症、焦虑症都要困难一些，症状改善可能比较慢，强迫者需要有足够的耐心。

 

 

1.遗传因素

 

家族研究显示，强迫障碍先证者（指家系中第一个被确诊的那个人）的父母及兄弟姊妹具有强迫型人格障碍者占14%~37%。同卵双生子研究显示，这些同卵双胞胎的强迫障碍共同发病率为63%~87%，这个比例非常高。

 

但是，这些数据并不能证明强迫症主要是有遗传因素引起的。原因在于，如此高的比例可能是由遗传引起的，也可能是由共同的家庭环境导致的，目前推测，共同的家庭和教育环境应该是主要原因。如果同卵双生子生长在不同的家庭中，且共同发病率比较高，才能确切证实遗传对强迫症的重要作用。目前还缺少这方面的研究。

 

总的来说，目前仍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强迫症的遗传性。

 

2.强迫者的生理检测异常

 

从神经递质方面看，强迫者的5-羟色胺、去甲肾上腺素、多巴胺、谷氨酸等可能存在异常。所谓可能，指的是在不同患者身上的表现不同，并非都不正常。

 

从神经影像学的角度看，强迫症患者主要是眶额叶皮质体积的减少，而且相关研究发现，强迫症的发生不是大脑局部脑区结构或功能异常所致，而是由于脑通路功能异常引起的。

 

是不是这些异常引起了强迫症？

 

要搞清楚一个因果关系：是这些生理异常引起了强迫症，还是长久的强迫式的心理状态导致了这些生理异常？

 

我想起了发生在我个人身上的一件事。

 

我上大学的第一年，强迫症还很厉害。因为学校组织新生义务献血，要抽血检查。护士在抽我的血时，发现血又黑又稠，而且很难抽出来。护士那带着京腔的话音我至今还记得：“这血肯定有问题。”但最后化验结果没问题。

 

后来，强迫症消失了，我的血也恢复了正常鲜红的颜色，偶有化验抽血，也没有发生过难抽血的事情。

 

后来，当我想起这些事，才感觉到当时之所以血液颜色深，浓度稠，可能跟当时自己长时间处于强迫状态有关系。

 

是强迫症让血液发生变化，还是血液变化导致强迫症？

 

我认为是前者。如果是后者，那么是什么导致血液变化呢？

 

对于强迫症，我认为是强迫式的心理状态导致生理上发生了变化，反之则不成立。

 

所以，强迫症的“根”并不在于生理因素，而在于心理因素。

 

但是，生理因素在强迫症的痊愈中扮演着重要角色，具体表现是，生理上的惯性会使得强迫症恢复难度加大，我会在另一篇文章里论述这件事情。

 

 

 

对于强迫症的病因，如今仍然众说纷纭，莫衷一是。

 

上一篇文章中生理因素做了阐述，结论是，目前仍然没有证据表明生理因素是强迫症发病的根本原因。不过，如果强迫症一旦形成，患者在生理上确实是有异常的，这种异常包括神经递质和神经影像学方面的异常。但是，从因果关系上看，不是这种异常引起了强迫症，而是强迫症状导致了生理上的异常。这种异常还表现于强迫者的各种身体上的不适，这种躯体上的不适是可逆的，一般强迫症状痊愈后，症状自然消失。

 

强迫者在生理上的不适是有一定惯性的，在长时间的强迫症状中，生理上的不适感和心理上的强迫念头会“绑定”在一起。就是说，身体上一不舒服，在心理上就会不由自主的陷入强迫念头之中，而且这种情况的发生是自动的无意识的。强迫者用思维来解决问题，却意识不到自己的自动思维受身体状态影响甚大。强迫者如果了解到这一点，对理解强迫念头有很大帮助，也有助于症状的缓解。

 

还有心理方面的原因，说法也很多。

 

一种说法是强迫症缘于幼年的创伤，这缘于经典的精神分析理论了。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幼年经历对人有决定性的影响，现在比较热的“原生家庭”这种说法就跟精神分析有很大关系。

 

但我认为更好的说法应该是，幼年的经历导致了我们有某种性格或观念，这种性格或观念会让一个人在未来罹患强迫症的概率增加。倒不是说某个特定的事件会引起强迫症。特定的事件引起强迫症，也离不开强迫者的性格特征作为内因。如果换一个人，所谓特定事件就只是可以随风而飘的一件普通事情了。

 

森田疗法就认为强迫症的起因是人的“神经质症”性格。这种性格特点为内省、理智、好强、上进、固执、对健康过度关注，生的欲望和死的恐惧过于强烈。

 

还有一种说法，是安全感的缺失导致了强迫症，强迫症是对不安全感的一种防御。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，不过问题在于，安全感的缺失可以通过很多途径来防御，比如偏执、焦虑、升华等等，强迫者为什么偏偏会选择具有强迫式的自动思维这种方式呢？（强迫症的本质是自动思维）

 

还有一种说法，即过于过于追求完美是导致强迫症的重要原因。这个说法也有道理，但是问题又来了，生活中追求完美的人并不少见，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不会得强迫症，这又是什么原因呢？

 

我认为，有两个特异性的原因，可能是大家所忽视的。

 

一个是对于思维的作用的过度拔高。

 

和以前的任何时代相比，我们更正处在一个“思考”的时代。在西方文化里，思考或者思维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，没有牛顿在苹果树下的思考，就没有万有引力定律，没有爱因斯坦的思考，就不会有相对论。没有思考，就没有现代科技，就不会有如此丰富的物质和发达的生产力。

 

于是现代人过多的拔高了思考的作用，陷入了集体的思考当中。我们想通过思考，获取更多的知识，了解更多的理论，获取更多的观点。思考甚至成了生命和生活的全部。

 

而对于我们的生活本身，总是缺乏那么一点热情。凡事过犹不及，过度的思考让很多人陷入了强迫之中，即使那些没有陷入强迫的人当中，也能看到过于重视思考所带来的的苦恼。

 

对于强迫者——特别是强迫性穷思竭虑者——来说，他们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更明显：思考太多，而体验太少。

 

另外一个，是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。

强迫者，特别相信一是一，二是二，黑是黑，白是白，对于在黑与白之家你的灰色地带视而不见。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，说起来有点机械主义和教条主义。这种思维方式正是强迫症滋生的温床。

 

天花板上的灯，要么会掉下来，要么不会掉下来，它到底会不会掉下来呢？如果你告诉一个困扰于这个问题中的强迫者：它99.9999%不会掉下来。他难以容忍这种不确定的状态，在心里头重复以前的故事，开始不断说服自己灯是不会掉下来的，于是又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自动思维之中。

 

而这种思维方式也受现代科学的影响比较大，计算机语言的基础不就是”0“和”1“吗？通过这两种状态，计算机可以构建出整个网络世界，但真实生活远不是这个样子的。如果把这种思维方式从书本中带到生活中来，强迫症也就离人不远了。

 

 

强迫症的治疗方法很多，药物治疗、行为疗法，精神分析疗法，森田疗法，认知疗法，内观疗法，等等。各个具体疗法都有自己的英文名字，什么CBT、ERP、ACT等等，让人眼花缭乱，给人一种高深复杂的感觉。

 

疗法多本来是好事儿，但不要被这种表象所迷惑，引起强迫症的直接原因并不复杂，治疗的办法应该也很简洁。但强迫症的治疗有它的难点，难就难在实践。举个例子，就好像踢足球的人做一个扣球的动作，比如“油炸丸子”这个动作，理论上讲很简单，几句话就能说完，但说完不等于就能做到，难在练习，在实践，在执行，在操作。

 

先说一下经常用的治疗办法。

 

1.精神分析疗法

 

精神分析疗法是追溯患者以前的经历，找到发病的原因。但是问题在于结果已经形成了，原因即使找到了，也很难去验证。即使费了很大力气确定了原因，也不会因为找到了原因强迫症就没了。

 

一个鸡蛋有问题，最后追根溯源，发现下蛋的老母鸡有问题，老母鸡很不高兴，而那个鸡蛋的问题还在那儿。当然，知道原因也有好处，最起码认识更深刻了，会有一种释然感。

 

精神分析的难度大，疗程长，对于强迫症的效果还不怎么样。弗洛伊德本人一辈子也没有治愈过几个强迫者。对于强迫症，精神分析疗法几乎可以忽略了。

 

2.药物治疗

 

先说结论：药物治疗会有效果，但难去根，建议只作为权宜之计，缓解症状时可能的，但不能过于依赖。能少用就少用，能不用就不用。

 

药物治疗的机理，简单来说可以这么理解，“身体里缺什么就补什么”。比如对于强迫症来说，身体的五羟色胺的浓度降低了，那么就通过药物的机理作用使得浓度升高，在身体里形成了新的动态平衡，人会感觉似乎恢复了正常。从生物——心理的角度讲，生理上的再平衡会影响到人的心理状态，让人感觉症状减轻了，病情好转了。

 

二楼的水管漏了，水漫金山式的流到了一楼，一楼的人只好辛辛苦苦把水清理出去，但是发现永远也清理不完。

 

为什么？因为二楼的水一直在流。

 

只用药物来治疗强迫症，就相当于只清理一楼的水，而放任二楼的水一直在流。

 

强迫者自然都希望把二楼的水管关住，显然药物做不到这一点。

 

有的强迫者离不开药物，觉得药物有效。个人认为，长期服药的情况下，它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安慰剂效应，药物的缓解作用和安慰剂效应之间的交互作用是其疗效的根本。我本人也曾长时间服用过药物，包括西药和中药，有过这方面的经历。

 

3.行为疗法

 

行为疗法里最常用的是暴露与反应阻止疗法（ERP）。

 

举个例子，某个强迫者害怕经过医院门口，因为他觉得到了医院门口就会传染上可怕的病，怎么办？

 

让他每天忍着痛苦在医院门口呆一个小时（暴露），最后发现身体好好的，并没有染上什么病，于是自然就不会害怕了。

 

这种行为治疗在特定情况下还是非常有效的，现在也经常用。问题在于它的适应面比较狭窄，对于强迫思维就望尘莫及了，也不是对于所有的强迫行为都有效，比如对于注意类强迫症就没用。暴露与反应阻止疗法也只是解决症状，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

 

行为疗法还有一个问题，它是基于对抗思维的，行为疗法是出于消灭症状这一原则来治疗强迫症的，这和我们后面介绍的“接纳”就形成矛盾了。行为治疗的结果是，强迫者相信“我不会再害怕了”，而森田疗法的结果是“即使我害怕，我也能忍受/接受这一点”。后者站在了更高的层次上，更具有适应性。

 

暴露和反应阻止疗法，以及药物治疗，是美国精神病协会（APA）在《强迫障碍患者治疗实用指南》中推荐的治疗方法。虽然我对于这两种疗法评价不高，但看起来这两种疗法在正统学界是有地位的。再说起来话就长了，我只能说，如果把人当成机器，这两种疗法在可操作可测量可验证性方面都不错，很符合标准。但人毕竟是活生生的人，这就需要有一双智慧的双眼了，套一句话“谣言止于智者”，我想说“疗法明于智者”。

 

4.森田疗法

 

在神经症的治疗上，森田疗法是具有开创性的，现在依然很流行。森田疗法实现了从“西方”向“东方”的转向，具有强烈的东方文化色彩。只不过可惜的是，森田疗法选择了正确的方向，却只走到了半道上就停下来了，并不彻底，需要后人不断的完善。

 

对于森田疗法，大家最熟悉的就是“顺其自然，为所当为”这八个字了，这也是森田疗法的精髓。做法就是，当强迫症来临的时候，把它放在那里，let it be，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。不知多长时间就会发现，症状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。为什么会消失？森田疗法认为，人的内心可以类比为湖面，症状就好像是往这个湖面扔了一块石头，湖面荡起了涟漪，怎么能让湖面平静下来呢？显然，什么也不做，它自己就平静下来了。任何有所作为的办法都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，要做的事情只是静静的等待。森田疗法如此直观的诠释了“无为而无不为”的意义。

 

森田疗法对于神经症的一大贡献就是提出了交互作用，症状是由于自我的症状的对抗而产生的，这个交互作用道出了一切神经症包括强迫症的本质。为什么顺其自然就管用呢？因为这破除了人本身与症状之间的交互作用，症状得以发展的动力不存在了。

 

跟精神分析相反，森田疗法并不提倡追溯过去，而强调重视生活现实，通过现实生活获得体验性认识。

 

森田疗法在理论上看起来近乎完美，但它有个比较大的问题：缺乏可操作性。有很多强迫者用了森田疗法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，就是做不到顺其自然，强迫念头还是挥之不去，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呢？森田疗法没有提出可行性的建议。而且，森田疗法的“顺其自然，为所当为”也容易被理解为通过让自己忙碌起来来回避症状。此外，如果一个人并没有正儿八经的事情可做，他该怎么办呢？

 

森田疗法对于轻度强迫症还是很有用的，对重度强迫症效果欠佳。如果森田疗法能把内观等疗法融合进来，那就完美了。

 

5.认知行为疗法

 

这种疗法，正式的名字就叫认知行为疗法（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，CBT），实际上就是通过改善强迫者根深蒂固的认知来改善强迫症。任何神经症的改善，或者任何心理问题的改善，都需要患者在认知上进行突破，强迫症自然也不例外。

 

比如强迫性穷思竭虑，在强迫者的潜意识里，往往把思维的作用无限放大，认为通过无时不刻的思考，就可以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。在科学似乎无所不能的时代里，有这种想法也算正常，但正是这种认知把强迫者带入了深渊。

 

一些轻度的强迫者，在理解了症状产生的精神交互作用时，症状会很快减轻，这也体现了认知的作用。可以这么说，任何强迫症的好转或痊愈，其中必然包含着认知方面的转变。

 

强迫症的表现千姿百态，有的甚至可以说匪夷所思，在每一例强迫症中，都包含着不合理的认知成份，厘清并纠正这些不合理的认知，是首先要开始的。

 

6.内观疗法/正念疗法

 

在强迫症的治疗方法中，内观疗法是治疗重度强迫症的不二选择。不过我查了一下国内的学术论文，在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，看来国内的重视还不够。看来多数情况下学术是落后于需求和实践。

 

内观也叫正念，来源于佛教，但是剥离了其中的宗教成分，从而成为一种心理疗法。内观疗法说起来非常简洁，简洁到不可思议。其核心就是觉知，或者叫觉察、观照，正念，无论名字怎么叫，都是一个意思。简单来说，就是对于自己的念头、行为保持觉知，OVER，就这些，够简洁吧？甚至有强迫者因为它太简单而心生疑惑，“这么简单就能治病，那我这么多年的苦就白受了。”

 

内观疗法有三个要素，第一是觉察，第二是不加评判，第三是不参与。

 

跟认知行为疗法相反，认知行为疗法强调主动去改变，而正念疗法则是不去主动改变，改变是自然发生的。

 

虽然说起来简单，但说到不等于做到，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，想做得好更是绝非易事，需要长期的训练。如果一个人能时时刻刻保持觉知，虽不敢说成仙成佛，修为一定是很深的。好在如果只是想疗愈强迫症，我觉得并不需要那么高的要求。

 

7.自己

 

在强迫症的痊愈过程中，王者只能是你自己。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
 

如果有一种药，一针下去强迫症立马就好，我想一定有很多强迫者即使倾尽所有也愿意去买，因为强迫症实在是太折磨人了。但是很可惜，这样的灵丹妙药并不存在。

 

强迫症治疗的本质，其实就是一场自救，是一场艰难的自我探索，试错和感悟的过程。无论用了什么方法，无论是哪个咨询师治疗好的，真正的成长和蜕变，只能是强迫者亲身经历和完成，谁也替代不了。任何一个咨询师或者方法的指导，充其量只是指向月亮的那只手指，而不是月亮本身，而只有你的眼睛才能真正看到月亮。

 

这需要有耐心、有勇气、还需要一点智慧，愿意为了更好的自己付出汗水和坚持。如果不能坚持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如果没有一双慧眼去辨别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方法，那恐怕神仙来了也没有用。

 

每个人都自我具足，身上都有充分的疗愈强迫症的资源和能力，治疗强迫症的金钥匙就在自己手里，咨询师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发掘出来。一个人只要有自强不息的精气神儿，有足够的耐心、再加上正确的方向，痊愈是迟早的事。